三
演讲的会场在学校礼堂。
布置会场最初的几天，还算进展的平稳，但是问题出在基本规划大致完成之后。
后面都是一些繁琐的事物，比如制作登场人物的名牌，采购矿泉水，制作一些装饰品。多数的男生不愿意去做，就以出过力气为由在旁边又打又闹，导致工作进度缓慢。
我们女生这边也实在看不过去，又没人出面阻止，毕竟之前确实都是他们比较辛苦。
学校的规模相对市里的其他高中要大一些，参观的人数，参加活动的人数都有很多，所以就产生了很长的名单。
所有的参赛学生会佩戴相应的名牌方便评委识别，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些近期获奖的三好学生，优秀班级委员也要同时制作。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场节目的名单，当我面对第四十几个人名的时候，脑海里的图形和表格上的字就已经对不上了。
打印名单的家伙，不知道有多为学校节约用纸，真的是一点都不为我们这些近视的人考虑。
没整理过的塑料名牌在桌子上无序的混在一起，几双手自动机械般在眼前来回闪动，每次触碰的震动都让方方正正的名牌在桌子上微微变幻位置。
我摘下有点沉重的眼镜，扭头看向男生们。
这个时候的男生们处于一种相当无聊的状态，比较文静的一两个人在我们之中帮忙，稍远的地方另外一部分人假借搬东西的名义，已经在那聊天蒙混了超过十几分钟。他们勾肩搭背，说说笑笑，时而还动手比划着投篮的姿势，对工作毫不在乎。
这样的评价也许是偏见，因为如果我们之中，哪怕有一个校花或者班花一样的存在，这帮男生的态度也可以预想得到。
只是无论是哪一边，都简单的令人怜悯。
几个人聊着聊着，我看到一个姑且叫做“寸头”的男生，把一圈胶带放在地上。样子像是跟别人打了什么赌，他飞起一脚，硬纸板做的胶带圈就直接飞向了我的脸上。寸头一脸惶恐，碰，我躲开了，但“球”却把我们区分过班级的名牌撞成一团，还有不少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。
我还在惊讶于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打了什么赌的时候，旁边的女生杀气腾腾的站了起来。
“你们这帮男人，就不能态度认真一点？！”
“就是，早点做完大家都能回家，就不能别在那里碍眼吗？”
几个男生原本对玩闹中的误伤还有些歉意，但听了这样但指责脸上都显出了敌意。寸头男看似正要帮忙捡起名牌，还没等弯下腰，就冷哼了一声，站直了起来。
“女人就是斤斤计较。”
我虽然没有站起来，但是听到男生这样讲，也是浑身感到一阵不爽。尤其是寸头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，让我非常想要把手里的圆珠笔**去，然后一脚踢飞他的寸头。
只是工作还要继续，今天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，这样下去一定会僵持到天黑。我并不想因此拖延到那时，于是强忍着肚子里的火，站到两方中间希望停止无谓的争吵。
我并不关心谁对谁错，只是不喜欢浪费精力，毕竟人一天的能量是有限的。性别之战在电影里发生就好了，而生活就是应该毫无波澜。那时的我以为只要稍微低一下头的话，这样的小事就能翻篇过去。
无视其他人，我走过去弯腰拾起一片片凌乱的名牌。名牌上的名字是按照班级归类的，但我记不住那么多人的班级，就先团在了一起。
男女两方一时没再言语，这时候的我虽然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，但内心却是十分得意。然而这份得意只存续了几秒钟，突然就有人拉起了我的胳膊，眼看拾起的名牌再次从我的怀里倾泻而出，我知道，自己失去了平静的一天。
“让他们捡！”
为什么，我没有注意到一起工作的女生中，有这样的暴脾气。
名牌在桌子周围弹得到处都是，在我失去重心后退的过程中，又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脚下发出数次塑料断裂的声音。那声音，感觉就好像是我脑中的哪根线路崩开了一样。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，人的影子和语言都在迅速的离我远去，周围人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雾气，看不清表情，分不出喜怒。
“喂，发生什么了。”
一个非常让人安心的声音，伴着不像是学生的成熟，传入耳中。
“怎么把女生弄哭了？”
“林，林青，来的正好，我们……”
谁哭了？我寻声望向来人，然而眼前一片模糊，脸上也感到有些湿润，是我吗？这声音又是谁。
拉起我的女生也慌张了起来，她语无伦次的道歉，眼神望向别人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别说是她，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拿自己如何是好，当个女人还是挺麻烦的一件事，因为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懂自己。
眼泪滑下脸颊，我看到门口站着林青的身影，她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学生。
她也没有多说什么，直接走向我，然后拉起我的手腕，去向礼堂内侧通往走廊的门。这时候的走廊有些暗，因为是一楼，窗外的树木非常茂盛，树叶间的缝隙透出了零星的夕阳光辉。
林青的眯着眼，没有表情，似乎在审视着我，暖色的光斑映照在她的瞳孔里，那种色彩让人感到奇异的舒适。
她比我高一些，仰着头，看到她的睫毛。
她的睫毛就像扬起的海浪，虽然我确实没有见过海浪，但在许多年后，我知道那时候的印象并没有错。
“你听说过巴别塔么？”
“诶？”
“诺亚的子孙建造了巴别塔，人类那时候只用一种语言，但是上帝很小气，觉得人类如果同仇敌忾起来，自己的地位就不保了，于是偷偷的改变了世界各地的语言。从那时候起，人类的合作就变得困难，不光是合作，还有产生了更多的误解。因为语言不通而互相怀疑，原本合而为一的人类，开始了分裂和战乱。”
“林……青，你是基督徒么？”
她的表情没有变，依然是那样平稳。
“并不是，不过那并不是重点，你知道，人们的区别越大就越是难以建立合作关系，因为目的不同。目的不同，索求不同语言就会不同，毕竟男人和女人的语言是不同的。”
我低下头，感觉脸上很热。
“你都看到了吗？抱……抱歉。”
“我并没有在指责你呢，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客观世界的琐事，而伤了心，抱……抱歉，我不是很会安慰人。”
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同时仅剩的眼泪也随之而下，乐极生悲还是悲喜交加这种词语，都不适合形容现在的我。
要说感觉的话，即使是刚刚功亏一篑的瞬间，也没有觉得多么悲伤。只是可惜而已，只是疲倦想发脾气而已，却听了这样一个如此忧国忧民的故事，你说怎么能不笑出声呢。
“我确实不太擅长安慰女生，因为周围有必要交集的大多都是一些男性，可你也不要这样吧？”
“没，没有……我很开心。”
“开心了？”
她问的时候眼神深邃，似乎在记录着我的表情。我知道，像这样一个在老师学生之间游刃有余的人，一定从每一个细节吸取着为人处世的逻辑。
“你能教我怎么能让那些男生乖一点吗？”
面对我的提问，她平静如水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波澜，嘴唇也动了一下。
“拜托。”
“什么？”
我没听懂。
“就是这样。”
她的脸凑近了我的耳朵，我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，奇异的气味飘进我的鼻腔，那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少女成熟时特有的体香。
不过，她教给我的应该是……色诱吧？这不行啊。
“我……我觉得……我做不了。”
“听我说完，你要拜托他，单独的。”
“那不是装可怜么……”
“不是央求，你要让他认为，他自己是特别的存在，一旦有了这样的感受，人往往能发挥出成倍的能量，并且非常听话。”
林青不厌其烦的解释，我虽然能听懂的不多，不过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身边的事，确是像她所说一样的发生着。
只是她身上的气味，从鼻腔蔓延，慢慢的掩盖了我全身的知觉，我知道这样的状态是无法思考的，于是后退了一步。
“对了，你……叫什么来着，我知道你跟我是一个班的，但是名字……抱歉，想不起来了。”
我愣了愣，表情一定有些僵硬，心里也伴着失落。不过想一想也是自然，毕竟她和我的世界，在这次对话之前是全无交集的。
“叫我小依就可以了，依然的依。”
“小依。”
当她叫出我的名字时，我甚至不记得那一次的呼吸是什么感觉，我看着林青平静的脸，她也看着我。
“要不要去试一试？”
“试什么？”
“今天要早点回家，所以试着按我说的，去跟男生交涉。”
“诶？我……我不行的。”
“我认为没问题，你要知道，在价值上女性天生就比男人高一等。所以对于这种交涉，占有绝对的优势，而且，小依又长得这么可爱。”
“没有那种事……”
虽然这么说，但察觉晚归的时间已经超过可允许的范围。无论是自己还是一同工作的其他人，就连作为学生会委员的林青也是，所有人都在因为我而浪费着宝贵的时间。
我暗自咬牙，然后点了点头。
我们回到了礼堂，众人很安静，散落的名牌也已经回到了桌子上。虽然有一些损失不过并不多，整理归类倒是还没有做，不过他们没有在继续争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。看起来因为我的情绪失控，三个男生也多少有些愧疚，他们坐在一旁，就连跟着林青来的同学也坐在一起。
拉我起来的女生问我有没有事，我说没事谢谢，然后看向了“寸头”。
我有些畏惧的说，能跟我来一下吗，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，然后站起来跟我来到了礼堂的角落。
“这……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。”
我颤巍巍的说出口时就已经后悔了，因为林青告诉我不能放低自己的身价，但覆水难收，只能强撑着继续讲。
“这次的工作你们已经付出了很多，按照公平，剩下琐碎的工作，确实应该由我们女生负责。”
“唉，也没有，就是今天课上的烦，放学了还要面对这些名字，不太爽而已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，那个踢罐子的游戏看起来挺有趣的，下次也教教我吧。”
他突然脸红了起来，虽然早有耳闻，但没想到男生真的是这样单纯的存在。突然间我对他们的反感就没那么强烈了，反而觉得有点可爱。
他没说话，我继续讲。
“但是这次的工作，没有你们是完成不了的，虽然可能要你们多付出一些，但是你知道，男生就是很多方面比女生要强。”
“早，早说过了，真不知道学校为啥不多派几个男的。”
“还有……我觉得只要你肯帮我，另外几个男同学一定会听你的意见，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在等你的决定。”
他又一次抓了抓自己没多长的头发，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。我抬头望着他，感觉得到他非常的拘谨。
他张了张嘴，欲言又止，过了片刻，终于又一次开口。
而我也很紧张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一次交涉。
“好吧，今天先这样，明天我们会提早来的。”
说完，他快步的离开了。
我望向人群，他们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回家。我不知道，这样算不算是解决了目前工作的危机，只是感觉胸口似乎舒服了一点。
林青在人群之中向我点了点头，我想，她应该一直在观察与我交谈的男生的表情，所以我很感激。
而这次点头，我真的非常希望是对我的肯定，只是在那之后并没有交谈的机会，我们离开了礼堂，出了校门才分开，而林青的家，与我刚好是相反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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